2020年，謝華安在實驗室做實驗。資料照片

上世紀90年代，謝華安夫婦在田里察看秧苗長勢。資料照片

人物小傳

謝華安：1941年生，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(qū)人，博士生導師，中國科學院院士。1972年起，他長期從事三系雜交稻和超級雜交稻育種，研創(chuàng)育種新技術，育成“明恢63”等系列恢復系和“汕優(yōu)63”等雜交稻品種，對繼續(xù)保持我國雜交水稻在世界的領先地位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他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、二等獎，“全國杰出專業(yè)技術人才”“國家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”“全國首屆優(yōu)秀科技工作者”等榮譽稱號。

幾場春雨過后，八閩大地生機勃勃，早稻育秧工作正如火如荼，在福建省三明市尤溪縣再生稻基地大棚里，一位老者頭戴草帽、雙腳踩泥、俯身察看，雙手輕撫著稻苗進行觀測和比對……

他，就是扎根稻田一輩子的謝華安院士。

“老師，一個多小時啦！您上來歇會兒，我們來干吧！”田埂上，正在記錄觀測數據的福建省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研究所所長張建福博士，眼見老師大汗淋漓，襯衣也染成了“花地圖”，朝著田里喊了一嗓子�！安恍校�這會兒正是觀測的好時機，趁我還能干得動，就得多干點�！敝x華安應了一聲。

青青的稻苗中，年過八旬的謝華安彎著腰，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。臉黑、手粗、身瘦，曾有稻農對他說：“科學家的手，怎么比我們還黑？比耕田的還要粗呢？”

“當年入行的想法很簡單，就是想解決人們的吃飯問題”

如今，謝華安已在雜交水稻育種研究領域摸爬滾打近50年……從青蔥少年到久負盛名，謝華安身上的榮譽越來越多；但一見面，一股泥土氣撲面而來，讓人倍感親切。

“當年入行的想法很簡單，就是想解決人們的吃飯問題�！敝x華安出生時，國家正處于抗戰(zhàn)時期，吃不飽穿不暖是生活常態(tài)……

1964年，從福建省龍巖農業(yè)學校畢業(yè)，謝華安被抽調到永安農業(yè)職業(yè)中學負責生物課教學，空閑時間里，他經常跑到試驗農場，種植、研究各種農作物，打下了農業(yè)技術研究的基礎；1972年底，他被調到三明市農業(yè)科學研究所工作……此時，全國正掀起雜交水稻協(xié)作攻關的浪潮，作為福建省三明地區(qū)（現(xiàn)三明市）南繁領導小組組長，謝華安被選派到海南，從事水稻育種工作。

“很興奮，也很忐忑，水稻育種在當時是全新領域；在那里全國同行相互交流，可以快速學到最前沿的知識�！币荒晁募径寄芊N水稻的海南，生活卻令人意想不到的艱苦。初到海南，謝華安借住在一個僅有十幾平方米的集體倉庫里；陪伴他的，是化肥、農藥、柴油等各種刺鼻的味道和難以驅除的害蟲。

一去就是半年，謝華安收獲前沿知識的同時也帶回了一雙粗糙的手。原來，一到水稻雜交授粉時，稻葉的齒就像鋸子一樣，會在裸露的手和手臂上鋸開一道道口子；天長日久，雙手傷痕累累，皮開肉綻，受傷結痂，造就了一雙粗糙的手。

“科研之路不會一帆風順，總要歷經風雨”

踏入育種門檻后，謝華安總想比別人多學一點，因此經常奔波在各個育種基地之間。交通落后，謝華安就用雙腳跑遍了幾乎所有兄弟單位的育種基地，鍥而不舍地拜師取經。

來自江西的水稻育種專家鄔孝忠，非常欣賞這位同行后輩的鉆研精神；他取出自己選育多年的15粒母本不育系種子相贈。謝華安視若珍寶，1975年，謝華安和同事們利用這15粒種子，培育出“矮優(yōu)2號”雜交組合。本想著育成豐產優(yōu)質的良種，可現(xiàn)實卻給謝華安當頭一擊：還沒來得及大規(guī)模推廣，一場毀滅性的稻瘟病撲面而來，枯黃的稻株整片整片地倒下……謝華安看到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，忍不住淚流滿面。

怎么辦？謝華安沒有泄氣，反而鼓勵同事：“科研之路不會一帆風順，總要歷經風雨”。他和同事們總結經驗得出結論：育種不僅要高產、優(yōu)質，還要能抗病、抗蟲。他的育種生涯由此刷新：育種目標除了豐產性、適應性、米質好等優(yōu)良性狀外，還要具備抗病、抗蟲、抗逆等。

1980年冬，經過無數次雜交試驗，謝華安從數以千計的優(yōu)良株系中，選定了一個具有抗瘟性強、恢復力強、配合力高的株系“明恢63”。“明恢63”配成的雜交稻組合，迄今累計推廣面積超過20億畝，占全國雜交水稻推廣面積的49.4%，是應用最廣、持續(xù)應用時間最長、效益最顯著的恢復系。

第二年，謝華安又利用“明恢63”和不育系“珍汕97A”，成功育成了良種——“汕優(yōu)63”。1986年，“汕優(yōu)63”在全國大面積推廣種植，累計增產稻谷700多億公斤。東南亞一些國家推廣種植后，對“汕優(yōu)63”大為稱贊。

“不得不說，培育出‘汕優(yōu)63’這個集‘高產、優(yōu)質、抗病和廣適應性’的水稻品種，讓大家伙兒吃飽飯，是我一生最大的安慰�！敝x華安說。

“要多給年輕人鍛煉機會，為我國的種業(yè)發(fā)展、糧食安全提供更加堅實的保障”

“水稻育種又苦又累，如果再給您一次年輕的機會，還會選擇這個工作嗎？”記者問。

“如果重來一次，我還要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做更多的研究！”謝華安語氣堅定，他不僅自己堅守崗位，也不斷激勵著身邊的年輕人……

“謝老當時就一輛自行車，前筐里放著稻作工具，后座上坐著我，一騎就走，去地頭給稻農解決難題，經常在山路上摔跤�！被貞浧�40年前和謝華安共事時的工作狀態(tài)，如今已經年過六旬的福建省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研究所原所長鄭家團對老師充滿感激：“正因為謝老愿意讓學生大膽嘗試，才能培養(yǎng)出一批做出成績的學生�！�

注重培育新人、發(fā)揮青年學者的創(chuàng)造力，是謝華安從業(yè)近50年來的原則。在他的團隊中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定：誰帶頭，誰署名。上世紀80年代初，謝華安帶領鄭家團著手培育“威優(yōu)63”秈型三系雜交水稻，“謝老只管大方向，具體研究部分都放手讓我發(fā)揮，連最后的成果也讓我來發(fā)布�！�

最終，“威優(yōu)63”獲得成功，1983年以來累計推廣1190萬畝。鄭家團也在研究中快速成長，主持或參加育成20多個大面積推廣的品種。

“我的畢生目標是讓大家吃得好�！敝钡浆F(xiàn)在，謝華安還經常扎在田間地頭�！拔覈�人多地少，讓人民能吃飽飯、吃好飯，始終是我們育種工作者的奮斗目標。老一輩育種人要多給年輕人鍛煉機會，為我國的種業(yè)發(fā)展、糧食安全提供更加堅實的保障�！敝x華安說。

當下，在全國各地，由謝華安指導培養(yǎng)出的博士、碩士有20多位，他們正接過前輩手中的接力棒，為祖國水稻育種事業(yè)發(fā)揮著光和熱……

向著大地 守望稻田（記者手記）

在下鄉(xiāng)同行的車上，謝華安院士還在與福建南平市浦城縣農業(yè)農村局的負責同志打電話，溝通優(yōu)質、抗病常規(guī)稻最新品種“福香占”的種植推廣；50分鐘的車程，原本可以小憩的謝院士，卻在抓緊每一分鐘解決水稻難題。

年過八旬，還有著“滿滿的日程表”；面對各界贊譽，卻像一株沉甸甸的稻穗向著大地，質樸而謙遜。謝華安坦陳：“我不敢有一點點驕傲，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，取得了一點點成績。我們要永遠敬重那些奠基人、先行者�！�

如今的福建省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研究所，“70后”已成為研究骨干，“80后”正在成長，“90后”的身影也逐漸顯現(xiàn)，但作為一名“40后”，謝華安始終是這支團隊的重要人物，也一直守望在稻田里……

本版制圖：沈亦伶

《人民日報》（ 2021年04月06日 第 06 版）